t夜未央t

踏月而来,这繁星便是赠礼

人间十日 3

松花酿酒:

叁 千万恨,恨极在天涯。


 


师兄,这便是猨翼山了。


鹿则持点了点头,心下却难免闻言生了几分憋闷。他与师妹红烛罗帐,自是怀了比翼双飞之心。而杨回与他也颇是亲昵了几日,晨昏言笑晏晏,温香软玉,鹿则持忆起仍觉心下生风。只是此时天下初定,尊师鹿长子又溘然长逝,未曾赌书泼茶几日,两人之间竟渐渐冷了下来。


朝堂之上他面对群臣,定四方纷乱,似是运筹帷幄,实则举步维艰;回到内室,却仍要面对妻子的疏离淡远。


这个玉帝,想来做得甚是委屈。


 


而那先前与自己一同修行的师弟,竟因主见不和堕入魔道,自立为阴蚀王,处处与天庭作对,扬言要灭三界,换苍生,搅个天翻地覆才罢休。


杨回为人坚韧果敢,时时自己看不透的势,经她点拨方显明朗;也时时有自己很不下的心,在听她云淡风轻般陈明利弊后,方能有赴东海之心。从前师父也曾对自己言,杨回敢决,与自己性情中的温定恰得补充,要自己遇事多与杨回商议,随她的决心。


执掌三界以来已是百年,鹿则持也处处依从师父之言,以杨回之意为先。她也确是指点江山之才,在她的辅佐下,四方清定,繁乱消弭,治下竟初现安和昌盛之态。


便独剩了这个阴蚀王。


 


唯独对这王之鹤,师妹却处处留情回护。几次可以斩尽杀绝的时刻,都因杨回的犹疑不决而错失良机……


思虑片刻,鹿则持轻叹了一口气,但师弟与自己同修百万年,莫说他对师妹有爱慕之心,便是自己,也能觉与之情谊深厚。此处犹疑,也是人之常情。


况且,此次师妹主动请缨,一同前来剪除此方命圮族,已能全然见得她一心赤诚了。


 


师兄小心,这猨翼山处处险石魔怪,杀机重重,阴蚀王将据点置于此处,定有缘由。见鹿则持站在风里沉思,杨回轻咳了一声,开口提醒道。


鹿则持回了神,见杨回神色稳然,便点了点头。


猨翼山山顶有泽更洞,传闻洞中有食人之兽,凶猛非常。


鹿则持仍是点了点头,看她嘱咐道,你也多加小心。


两人都知道,阴蚀王的落脚处,大约就选了这泽更洞内。猨翼山怪石嶙峋,山路崎岖,此时天色渐暗下来,两人纵然有法术傍身,又燃了一束不息之火在前启明,仍是前行艰难。待行至山顶,已是月色初起,月在梧桐缺处明。


 


杨回跟在鹿则持身后行走,足下多毒虫,身畔藏恶兽,二人丝毫不敢掉以轻心,先后相依而行。杨回心知鹿则持对自己多有护擢,不觉有微微暖意汩汩流过,嘴角轻轻弯了一下,抬头看今晚冷清的月色。


只是不知今晚,究竟会是如何的鱼死网破。


 


王之鹤自从化为阴蚀王,从前的偏激便成了狠辣,于人于己都毫不心软。大约也是他寻了什么旁门左道,阴蚀王手下喽啰与日俱增,功力更是一日千里。


即使如今与师兄联手,杨回叹了口气,怕也仍是胜数难定。


 


泽更洞黝黑无光,只有两人前方的不息之火仍微微燃烧着,浅浅光芒在黑暗之中划开涟漪,层叠深静。偶尔有受惊的蝙蝠成群结队从头顶掠过,饶是法力强劲,杨回也仍不禁缩了缩脖颈。


狭长逼仄的甬道走到尽头,便是开阔的洞穴,洞内晦暗潮闷,静谧非常。水流滴答,在洞中跌宕为回声,将人层层箍住。连自己与师兄此起彼伏的呼吸之声,也在这洞穴内显得绵密沉重。


仰头而望,能看到洞穴直通峰峦,月华如洗,透过缺口漏在石面上,像冬日的霜华。石板苍虬枯浊,如死去的树干般错落。


彷如师父的皱纹,与华发。


 


师姐,别来无恙。


阴蚀王的声音骤然响起,鹿则持后退一步,伸臂将杨回护与身后,自己挺身而对,执剑相向,朗声道,阴蚀王,今日便是你死期。


杨回的指尖在空气中浅浅划过,流光陡现,长剑青峰便于虚无中清晰浮现。


此剑剑身笔直,寒气逼人,剑气几乎凝霜斩露。行过处分云夺雾,似是将洞穴内空气都搅动纷扰。


 


流光剑,师父果然将这剑留给了师姐。


杨回却不接话,长剑横于身前,冷声道,共修百万年,要说的话早已穷尽,今日一来,只求一战,了结前尘往事。


希望师姐惜命,莫要将这性命,也一起随前尘了结于此。


杨回面容仍是清冷,缓缓说,只怕泽更洞小,盛不下我这魂魄轻灵。


阴蚀王通身玄色,原本戴了面具遮掩容貌,此刻他伸手轻触,面罩顷刻消融,而他的面庞则在月光下恍然清刻。


他仍是眉目文雅的样子,百年不见,唯有眼角裹挟了一丝不屑,除此,他仍是旧时模样。瞳仁深邃,眉眼柔和,长衫修身,器宇轩昂。


 


三人再无言语,霎时间便挑剑跃起。


剑锋相斫,发出金石碰撞的剧烈声响,在洞内回环,震得人腑内激荡。


三人修为皆有千万年之久,真正刀剑相向时,招式却分外古朴简练,毫不见繁复花哨。


阴蚀王剑法极快,剑中挟了他身内修为,锋芒灼人,在月光下剑锋似熠熠生辉。运剑送身,眨眼间剑尖便逼近鹿则持下颚。


鹿则持向后疾退,被阴蚀王剑气所迫,连连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。而先前在身畔的杨回,则以剑格开阴蚀王锋芒,定身立在其面前。


阴蚀王手中剑气更胜,剑身泛起幽幽青色。而杨回手中的流光剑则隐隐流金,宛若散着融融暖意。


两剑各自划开剑势,阴蚀王持了一招万马齐喑,杨回则以海上明月对之。攸楠剑带着逼仄之气,由上至下,似是将杨回笼罩其中。而杨回的使力汇与剑尖,那一处灿灿星辰光芒渐浓,最终在一声清冽声响后,撕开青碧色雾霭,破茧而出。


这一招里二人皆凝了功法,阴蚀王剑阵被破,不禁摇晃了一下,退步站稳,看着杨回也蹒跚后退,以剑支地。


 


这百年间白云苍狗,三人功法已不可同日而语。这招阴蚀王虽败了下风,其法力却仍稳厚无量,杨回却已用出了半力。如此对阵下去,拆过二十招必定胜负立现,即使有三对杨回鹿则持,怕也不是阴蚀王的对手。


杨回身子立得直挺,面色如常,唯有握剑的指尖因胸内真气激荡而轻轻颤抖。


阴蚀王径直看向杨回,仿佛鹿则持并不存在,语气仍是清冷,慢慢道,师姐,你知道如今我要杀你,易如反掌。只是事到如今,你已委身这个窝囊废,我连杀你都觉不屑。今日,就让你们自生自灭在这泽更洞中。


他挑了个剑花,竟有异兽破空而出。


 


是一只鹰隼俯冲而来,长翼遮蔽了月华,杨回眼前竟隐黑了一刹。


此鹰颇为凶狠,与二人缠斗起来,一时也难分难解。待杨回看清,才发觉它头上两侧皆生了长角,竟是一只蛊雕。


阴蚀王只侧身立在一旁,看二人与这巨兽打斗,面带讥讽,一言不发。


那雕被二人逼退,缩于一角,长啸一声。


一声婴儿啼哭划破长夜,杨回陡然一惊。


两人错愕的这一霎之间,蛊雕便得了先机,跃起直重向杨回,待她回身,已是剧痛穿身而过。蛊雕的长角刺穿自己左肩,鲜血淋漓。


可惜一时间蛊雕只有暇攻击一人,它跃起之时鹿则持便掷出长剑,蛊雕一击得中,却同时也被剑锋所斩,身首异处。


 


见爱兽被斩,阴蚀王有几分愤恨,却立时收了情绪,复又执剑指向二人,道,还是小看了你们。鹿长子倾心相授,毕竟有些用处。


杨回忍着剧痛,暗自调理内息,字字铿锵道,师父对你何尝不是推心置腹,毫无保留。


阴蚀王轻轻摇了摇头,却并未回答杨回,只是说,若我再用一招鹿吴山法术,便任杀任剐。


 


杨回被蛊雕所伤,胸中真气凝滞,一时间只得以蛮力与阴蚀王相对,几招过后,便以手抚膺,喉中腥甜,呕了一口血出来。


鹿则持见杨回伤重,焦急抚上她脉搏,片刻之后低声道,你万万不可再战。若是强行催动内息,怕将来都无从回转。


杨回口中仍有鲜血缓缓溢出,再开口声音喑哑撕裂,低沉断续,若是不战,就由得师弟为祸三界不成?


鹿则持握紧了她手腕,安慰道,我自有对策。


 


鹿则持清啸一声,洞内立时流光溢彩,金色满溢。只见鹿则持的身影慢慢淡去,而周身灵光乍起,慢慢凝为一粒金丹,又四散射为经纬网纹,席卷天地,将阴蚀王拢入其中。


阴蚀王四下挣扎,金色网格却柔软坚韧,任他如何吼叫劈砍,都不松动半分。


杨回的眼泪颗颗分明,坠在石板上发出滴答声响。在金色闪出的那一刻她便懂了,师兄将自己的灵丹催动,以自己的魂魄内核将阴蚀王锁在其中。封存了他的肉身,也封存了他的法力。


而他自己,则就此消弭于天地之间,化作了这朝霞一般的一道金光。


杨回软软跪在地上,胸中撕痛难当,心中悲恸更是如大浪层层打来,窒息难耐。她看着金色网格柔化为一片清透光晕,将阴蚀王囚于一个球体当中。想到世间再无鹿则持,再无玉帝,她也再无夫君,眼前不禁恍惚了一下,世间仿若一片空明虚静。再无生死,也再无爱恨。


向后仰落的身体被手下意识撑住,却又有一口血呕了出来。杨回再难敌撕心裂肺之痛,眼前一黑,再不知人事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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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 又东三百八十里,曰猨翼之山,其中多怪兽,水多怪鱼,多白玉,多蝮虫,多怪蛇,多怪木,不可以上。


2.泽更之水出焉,而南流注于滂水。水有兽焉,名曰蛊雕,其状如雕而有角,其音如婴儿之音,是食人。


——《山海经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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