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王母X阴蚀王】人间十日 6
陆 何处有英雄，迎归大内中
王明月的侧脸清隽挺拔，此刻落起了小雪，斑驳的雪花中，他的面色苍白而冷清，带着月色，也揉了烛光的暖意，却仍然仿佛沾染着星子的寂寥，渺远又落拓。
这一霎杨回心下恍惚，她内心滋生出一种黯然的坚定，她仿佛从许久之前的某个回忆无法触及的时刻，便开始笃定了王明月的英俊清挺。
你还记得在人间的岁月吗？杨回与王明月坐在院中，周遭寂静，雪落之声恍惚可闻。
王明月突兀开口，杨回闻声莫名颤抖了一下，侧头凝神细思。
最终杨回释然一笑，转头对身边的人说，我连成仙之后的时日都记得七零八落，遑论什么前世的人间了。
王明月点了点头，却说，但我记得我从前的日子。记得不多，但是总有零星的片段。我记得战场上马匹的嘶鸣，像是绝命的哀嚎。也记得刀枪没入血肉的钝响。那时候我个子不高，战马却都高昂挺立，仰头看过去，仿佛一不留神就会丧命铁蹄之下。战场凌乱纷杂，我记得我的惊怕和无措，那时候觉得家乡似乎万里远，成了心里一个虚空的点，再也回不去了。
杨回记得自己同师父下山，遇到王明月的那一日。
那时候是七夕，她刚入鹿吴山不久。杨回自小家境富庶，父母为了她不受战乱牵连，也为了祈福积善，才将她送上山修道。而她性情活泼，在山上无时无刻不想着偷跑，几番撒娇之后，鹿长子怕她在山中走失，最终勉为其难带了她。
却没想到又未挨住她的哀求，而捡了个小徒弟回去。
杨回记得那时候的师弟，却选择了不言，只是淡淡问，是吗。
我记得自己做了逃兵。王明月嘴角轻轻勾了起来，仿佛在回忆往日的温馨和暖。那时候我不在意家国，也不在意正义，我胸膛中的每一次跳动，都是无尽的活下去的渴望。我转身仓皇向远处跑，却被箭矢射中，周身都痛。
然后在剧烈的疼痛和颤抖中，我看到了你的眼睛。
杨回浅浅一笑，你不记得，这不过是你为自己编织的回忆。那时候我如此年幼，师父怎会带我涉险？你中箭周身血污，我那般怯懦，又如何敢探身上前？
王明月没有再与她争执，却仍坚持说，在我心里，从来都是你救了我。
是师父救了你。杨回浅浅的笑容渐渐凝固下来，侧脸看向师弟，轻声道，他救了你，你却杀了他。
王明月摇头，向杨回解释，我从未存杀鹿长子之心。那时不过想以他为饵，引鹿则持与我决战。谁知他倒也狠得下心，就由得鹿长子自生自灭，死在了更泽洞。
杨回一愣，低低唤了一声，师弟。
王明月神色随声而知，定定看着她。
我从来未曾谢你，为我解广鸿之围。
若不能护你周全，这天下争来又有何用？
杨回未再接话，脑海中却盘旋着自己与师父在战场上遇到他的那日。
那时战事初了，旷野中尸横遍野，杨回伸手挡了眼睛，却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看。
她就是那时候看到了王明月。那时候他叫王之鹤。
其他人的表情狰狞可怖，只有他像是睡着了一般，后背却遍是羽箭，扑倒在地侧脸向着自己的方向。
他与自己一般大，看起来却分外沧桑，周身覆满尘土。被鹿长子医治妥善，睁开眼睛的那一刻，神色却清明如水。看着自己便笑了起来。
定鸾向来难攻，你倒也运筹帷幄，竟不管不顾就上前攻了下来。好在士卒一鼓作气，否则若是你一步算错，岂不是要葬身定鸾峡谷中了？
彼时杨回带鹿吴山子弟与清屏派鏖战数月，在广鸿被清屏大军围困，断粮三日，四面楚歌，眼看便要军心动荡士兵哄散，恰在生死关头传来了清屏派所在定鸾谷被破，清屏这才撤了士兵，仓皇北顾，收拾军队支援本营。
撤军那一刻清屏派道人执拂尘起了数仗高墙，莹莹青光中，能看到万马千军绝尘而起，直上云霄。
杨回悬在口中的心，这才安了下来。
数日之后她才得知，带领众人围魏救赵的，正是师弟王明月。他折损几员大将，自己也身披数创，才强行破了定鸾周遭围帐，碎了谷中法术，直捣黄龙。
再与师弟相见，是两人都回到鹿吴山之时，夕阳时分两人在殿外相视一笑，便并肩进了大殿，受鹿长子嘉奖。
闻言王明月却气息平和，淡淡回答，其实我并无胜算，不过觉得，拼得身死军灭，也定能重创定鸾谷，即使破阵无方，如此重击也一定使得广鸿的清屏子弟要回首救援。你无论如何也能喘息片刻，突破重围。
杨回心下一僵，愣了下来。
你从未对我说过这些话。
王明月浅笑起来，你活下来就够了，其余这些，都是闲谈。
师弟。
王明月回眸仔细看着她。
我们曾生死相交，又是如何走到了鱼死网破的结局里？
王明月神色寂寞，笑容寥落，却分外诚恳，字字停顿地缓缓答，大约你我太过不同，我爱你太多，而你爱我太少。
杨回下意识要驳斥他，却一时间无法寻得恰当的字句。
或许他说得对。
爱意之所以消逝于漫漫时光，不过是王明月之深情，付与自己却毫无凭附。
或许是自己负了他。
杨回红唇轻颤，开口问出了自己一直惧怕，却一直无法释怀的那个问题：
若是彼时我选了你，你是否就不会成为后来的阴蚀王？
我不知道。王明月声音低沉，第一次现了疲态，轻轻重复道，师姐，我不知道。他抬起头，瞳仁中映着雪光，也映着月亮，声音如烛火一般温和，却十分坚定地继续说，我从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什么错。但若你认为我有错，也要记得，我的错便是我的错，它们从不是你的错。
师弟……
师姐，别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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